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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hs:帕金森氏病患者周守富的故事  日期:2006-2-10 [回复1楼]
  帕金森氏病患者周守富的故事
  初秋的一天,周守富突然上肢、头颈和下颌变得僵直,尔后就不停地震颤;医院检查诊断他得的是帕金森氏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住进了一个周围长满松树的疗养院。
  送他到疗养院,也让母女俩颇费了一番气力。从他上车,到疗养院办手续,到进病房上床,一样样帮他拾掇好,真是不容易。一切办妥后,她们不得不按医院规定离开。母女俩出疗养院大门,还没走出多远,女儿巧云突然将头扭到一边,肩膀一抽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母亲心里有数,看着她的背影,虽然禁不住心里也酸酸的,但嘴上还是小声地说:
  "这小妮子,真是没出息!"
  周守富本人对这个病极为敏感,他不仅要忍受身体的震颤所带来的痛苦,还要忍受比起身体更沉重的心理负担。不过,他总是不愿让别人看出他的痛苦,更不想让谁来安慰,即便有人这样做,无论人家怎么讲,他都一声不吭。
  在疗养院里,他很快就习惯了,和别人配合也蛮好。医生每天给他用阿托品,上午安排他理疗,做低频脉冲,下午是水疗,在一周中,还有两次腕关节活动。这是一种集体活动,病人站在一起,根据医生的口令,先抬左手,朝里弯曲三下,再抬右手,朝里弯曲三下。周守富的右手不行,医生告诉他可以用左手帮助弯曲。等做完一遍,医生就在一旁巡回喊道:
  "再来,一、二、三……再来,一、二、三……"
  如果医生看到动作有明显不规范的地方,她就会走过来进行纠正,脸上毫无表情地一再重复地说:
  "从头来,九十……九十……从头来,再来……"
  医生又给他用苯丙胺,虽然没有明显地减轻他的肌强直,减少震颤的次数和频率,但他的精神却有了一定的好转,不像开始那样暴躁。他有时到下面沿楼梯的地方走动走动,还参与病员们之间的谈话,和他们拉拉家常,谈论当天在走廊碰到的某个刚来到的病人。他们已学会根据那些病人的缓慢姿势和皮肤的颜色来判断他们所患病的性质、程度;谈论某个医生或是护士当天到病房来的情况,分别来的次数,对哪一个讲了哪些话,有哪些语言和动作是值得他们称道的;由此,他们还对那些医生或是护士进行一番评论,他们哪一个热情,哪一个与人为善,哪一个傲慢粗暴,哪一个如何如何。
  他在病房里和一个年轻的病友彼此相处得很好。这个病友只有二十七八岁,比周守富整整小二十岁,是一个常年在野外作业的粗壮工,曾有过开山,挖洞,采石,烧窑,修路的经历,身上有好几处深褐色的伤疤,这一次住院是因盘山公路塌方腰被砸伤。这个吃尽生活苦头、命运多舛、下肢行将瘫痪的年轻人,其经历远远超过周守富的想象。他有意向他打听他过去的生活,等了解了他的全部经历,包括那一个个让他为之心动的细节时,他不仅为他所折服,而且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在周守富眼里,他已不再是一个通常意义的年轻人。他早已不再这样看待他,年龄差异已不是障碍。而在此之前,他对通常意义上的年轻人,态度是绝然固执的。唯有这个年轻人,让他改变了看法。他时刻注视着他,哪怕是睡在夜里,只要见他有什么异常,他马上会看在眼里,并探过身关切地寻问。他甚至在病床边上搀扶过他,帮他水瓶装过水,打过饭,把水杯递到床上。他丝毫没想过为一个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人做事,别人会怎么看待和议论。
  这个年轻人住了不长的时间就走了。那以后一连许多天,周守富一直都在心里想着他,惦记着他。不仅如此,他脑子里还想象出无数个连他自己也闻所未闻的场面与情景,这些场面与情景全都与偏远、荒漠相连,在那些偏远和荒漠的地方,有冰天雪地、封僵冻土,有阴暗原始的秃脊,有让人晕眩的高山峭壁,有深不可测的裂隙,有让人惧怕的湍流和面目可憎的巨石,那都是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一概地险恶,飞沙走石,令人望而生畏,而且每一个这样的地方都有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总之,一直到很长时间,他都无法把那个年轻人忘怀。
  打这以后,他在疗养院里变得越加安心了。在楼下路一侧靠冬青树的地方坐着时,他默默地想了很多,寻思自己的病不过就是慢性病罢了,又不是非活不下去,又不是马上到了生命的尽头,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他想到那个年轻人,同他的经历相比疗养院对自己来说真是不值一虑,即使终身不愈,也不过是震颤罢了,又有何妨呢!况且,人生所遭遇的痛苦恐怕远远不止于像他在肉体上所遭受的震颤的折磨。
  年轻人无形中给他的影响和勇气,让他益发对他产生好感。早晚在病房里的时候,他总会让身体挨一挨年轻人躺过的那张床,有时还会把手伸过去朝床面上摸一摸,以示对他的怀念。
  半年后的某一天,周守富坐在病床上朝窗外看,疗养院的一座正在拟建中的楼房已拔地而起,建到了超过三层的高度。他感到惊奇,仿佛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什么秘密,心里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后来,他站到窗户跟前,用目光把整个工地浏览了一遍。在这个用篱笆围着的场子上,龙门架已升到五层的高度,卷扬机在轰鸣着,一根随滚筒转动不停忽闪着的钢缆正在牵动着吊笼在缓缓上升,离塔吊十米远的地方停放着一台搅拌机,一辆进料的小车刚刚被拉走,边上就有人把开关合上去,搅拌机开始旋转,发出隆隆的响声;在搅拌机的另一侧,靠近篱笆跟前有两间简陋的平房,和平房并排的地方分别堆放着建筑用的材料,诸如毛竹、沙石之类的东西;从窗口平视过去就是那座正在被垒着的逐渐增高的楼房,它的外围包裹着安全网和脚手架,所以那座楼整个儿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被制服和困在里面的庞然大物。
  一个建筑工地引起周守富的注意,这还是第一次。当他把目光朝向那些在四下里活动和忙碌着的建筑工人时,他自信他肯定看到了什么,那场面说不上壮观,那些在工地上,在某一层窗洞上,在最顶层沿着墙体忙碌的人,充其量像一只只不停地活动着的工蜂。他们的身体和这座已初见端倪的建筑比较起来是多么的渺小,多么柔弱,多么微不足道!但,正是他们以自己柔弱的驱体在创造如此庞然大物。他们不仅制服了它,还规定了它的式样,让它日新月异,每天都在壮大,产生变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种奇迹每天都在发生,甚至每时,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过去的时候,他又何尝感觉过?周守富觉得心里很快活,因为他发现了奇迹,对他来说也是本身的奇迹。
  日后许多天,除了治疗,做腕关节活动,他把其余时间都消磨到了在对工地的观看上。他的床正好在靠窗户位置,只要从床上坐起来就能毫不费劲地看到整个工地的情况。因此,他每天都坐在床上,一边活动左侧的震颤的上肢,一边用目光朝工地上观看。这在他已慢慢地成了习惯,而且他自己也觉得这不无益处。过去,他何以留意过建筑工地上发生的事呢?这支经过严格分工的队伍,每一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使命。
  他对那座一天比一天增高的楼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注意观察了他所能看到的那些在工地的不同地方干不同活的人,估量他们每一个动作所要付出的代价,由此判断出他们的劳累程度,打内心里对所有这些正在忙碌着的人感到钦羡不已。
  那一段时间,他的目光、思想、感情全被工地和工地上的人吸引去了,再没有什么别的事能够吸引他,引起他的兴趣和热情。他甚至还直接溜达到工地跟前,站在多少有点歪斜的围着的篱笆跟前。工地脚手架最上面铺着一层竹笆子,不时地有一两个人在上面走动着,周守富不能直接看到他们的人,只能看到稀疏透亮的缝隙有一抹暗影掠过。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又不能靠得很近,因为那里不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每当有人踩着竹笆从上面走过,整个脚手架都会引起一阵颤动,而且总会有一些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那些横七坚八的竹杆上发出一阵劈里叭啦的响声;那个场景总有点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有一天,他在楼下活动时,正好遇到他们一伙人,一个穿红背心的小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坐在一堆砖头旁,手放在膝上,他打他脚前经过时,朝他看了一眼,他长得英俊,皮肤黝黑,身体矫健,一双手很匀称,脉络清晰凸起,很饱满富有弹性,他对他很有好感,过目不忘。后来,无论是在楼下的篱笆旁,还是病房的床上,他都不忘记用目光去寻找他。有一次,他终于看到他了,看到他站在架子上,一条腿伸得笔直,一条腿蹬住另一根杆子。他从身后抽出一根铁丝,拴住两根竹杆,用一根尖尖的铁棍插进去,然后用手扳住往一个方向拧。他的动作很熟练,周守富至此知道了他原来是一个架子工。以后许多时候,他总是对他格外注意。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太阳落下去了,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刻,深蓝色的天空隐约着像是有一颗星光灼了一下,等到再仔细去看却又寻找不到。那一会,周守富已从饭厅回来,进病房后先朝窗外看了一眼,工地上还没有收工,场子里的人还在忙碌着,但是,看上去节奏已不是那么快,卷扬机也不再那么急促,半天才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揽拌机已停止转动,开车的人正用铁锹在清理周围的场子,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正从地上把用过的水泥纸捡起来朝堆上放好。周守富把身体侧了侧,刚转身把手上的玻璃瓶朝床前放,忽然,在他视野中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突然,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当他转脸去捕捉那迅速闪落的目标时,他被惊得呆住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朝下坠落的是一个人,而且就是那个穿红背心的架子工。他看到那个架子工从最高处的地方拦腰落在下一层的一根伸出去的杆子上,那杆子被砸得弯了一下,然后又一弹,把他弹了出去。这个可怜的人,身体不知道在半空中是否还挣扎过,就翻转着朝下坠去。工地上有人在大声呼喊,等到人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就蜂拥着朝出事的现场奔去。
  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跑动着朝下面走去。周守富没有动,他呆呆地愣在那里,任何形容也不足以能表达他的心情,他脑子里压根就是一片空白。对他来说,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仅有的就是对恐惧场面的余悸,这是在遭受强烈冲击和震动后所留在他内心的唯一的东西。
  晚上,周守富一直难以入眠,很长很长时间,在床上辗转反复。后来,他又想到那个架子工也许还有生的希望,也许不会死,最终会活下来,带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他一早就爬了起来,坐在病床上侧耳倾听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但是,窗外一直很沉寂,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下了病床,目光拘谨地朝工地大门的地方看了看,篱笆大门没有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一个看门人背着手在里面慢慢地溜达着。
  上午大约九点钟时,周守富在二楼找到管病区的负责人,向他提出了出院的要求,对方两只手插在衣袋里,疑惑地对他看着,用一种很温和的口吻说:
  "你不是还不到出院的时间吗?"
  周守富说不出自己的理由,仅坚持说他要出院。后来,家里人很快就来了,她们帮他收拾好东西,下午离开疗养院回家了。
  他的病和以前比已好了不少,但仍然没有根本痊愈。遵照医生嘱咐,家里人没有忘记让他按时服药,每天儿女们轮流陪同他出去散步,做做由医生教给的腕关节活动。
  一家人只要看到他稍有不快,就要想方设法安慰他,逗他引他让他快乐。特别是他打心里喜欢的女儿,成天地围着他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喊他,说一些让他感到快乐的话。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全家都回来了,饭后又来了两个串门的女人。周守富打过招呼便起身离开了,女儿巧云也跟着出了屋子,跟父亲一起来到后边的院子里,父女俩坐定后,讲了一些吃饭时讲过的话。前边房子里的说话声时高时低,虽然不那么清晰,偶尔还是能听到几句,巧云两次转过脸笑着说:
  "爸,你看今晚热闹不?"
  "爸,你听她们说的事,有那么稀奇吗?"
  女儿每问一次,周守富的脸上都要绽上一层笑意。巧云看着父亲快乐的样子,心里也激起一阵乐融融的感觉。忽然,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间剌激了他,让他身体猛地一震,脸陡然变了色,一刹那间,他身体僵直,下颌不停地颤动,整个脸都扭曲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儿巧云吓得不知所措,她惊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边摇晃周守富,一边大声地呼喊:"爸爸,爸爸!"
  屋里人出来了,连同那两个串门的女人,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跑了过来,见到此种情景,一边用手扶着他的颈项,一边惊慌地问道"老周,你怎么了?"周守富脸上的肌肉痉挛似的动了动,僵直地朝向了那两个女人。看着他那丑陋、骇人的样子,两个女人连忙将目光回避到一边,并借故离了开去。半个小时后,他才慢慢地恢复到正常。接下来两天,他常常有一些轻微的发作,每一次都呈一种激动状态,表情怒不可遏,有时候还会突然站立起来,身上哆嗦着大声吼道:
  "屁话,屁话!"
  家里人都觉得很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知怎么劝,所幸的是每一次发作后,他又都能自然地恢复平静。两个串门的女人拐弯抹角地问过,巧云的母亲安慰她们说:
  "你们不要计较,患帕金森氏病的人就是这样。"
  两个女人很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说:
  "是这样的,我们早知道……"
  一年后,有人来给他的女儿说亲,而且非常巧合是一个架子工,他见到了这个小伙子,在他眼里他和他们一样英俊,一样神气,简直如同一辙。这一次,他出乎意料地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又过了一年,他的女儿和这个架子工结了婚,他们相亲相爱。他只要一看到他们,喜悦打心里朝外溢,而自己呢,他的帕金森氏病也出人意料地彻底痊愈了。
  作者:潘表扬 转自:阳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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